雪人看到了什麼?

冬陽(推理評論人)

十一月初的奧斯陸,降下今年冬天第一場雪,室外已是銀白一片。剛下班的女子回到溫暖的家中,走進廚房,丈夫和孩子正忙著為她準備晚餐,氣氛一片和樂。

「我看到你們在院子裡堆的大雪人了,好漂亮。」女子愉悅地對兩人說。
丈夫停下正在切菜的手,語帶困惑地回應:「唔?我們沒有堆雪人啊。」
「是嗎?過來看看。」
女子領著丈夫和孩子走到客廳,視線穿過窗玻璃,看見庭院裡那尊巨大的雪人。
「大概是鄰居小孩來到我們家院子裡堆的吧。」作父親的這樣回答完,轉身回廚房繼續料理晚餐,女子也跟著離開了。
唯獨孩子還留在客廳,他的目光並沒有從雪人身上移開。

他覺得這尊雪人怪怪的。堆砌的地點有點太靠近房子了。偌大的庭院裡,雪人哪兒也不站,就正好站在可以看進這間屋宅、這處客廳的地方,用像是瞪視的眼神望著。
這實在太詭異了。

就是這詭異的、極富影像感的、令人微微泛起雞皮疙瘩的場景,深深烙印在挪威犯罪小說家尤.奈斯博的腦海中,於是將這簡短的畫面逐一化為文字、寫成故事,成了以哈利.霍勒警探為主角的第七部系列小說《雪人》的發展主軸。

台灣的讀者並不是從霍勒的登場作《蝙蝠人》開始接觸到這個犯罪小說系列,而是自第三作起,藉由《知更鳥的賭注》、《復仇女神的懲罰》與《魔鬼的法則》這三部小說構成的「奧斯陸三部曲」,在這個以挪威首都為中心的大敘事格局中,得以一窺北歐犯罪小說的迷人之處(系列一開始前兩部作品的舞台分別是澳洲雪梨與泰國曼谷)。

中文出版社之所以這樣安排,我想很可能是受到史迪格.拉森(Stieg Larsson)以「千禧系列」(Millennium series)在全球掀起閱讀熱潮的影響。向來對他國文化興趣缺缺的英語推理小說圈,居然在短時間內瘋狂地尋覓、大量地討論北歐犯罪小說,顯然事出有因。無論是針對福利北歐陰暗面的控訴、強調女權主義與種族平等的主張、抨擊極右派激進分子的立場、以及大量情色與暴力的犯罪描寫云云,拉森的小說不斷將讀者推回到犯罪推理小說的發展起始點:「觀察與思考是我們認識自己以及所處這個世界的最佳手段。」這或許就是拉森熱能夠席捲全世界、征服廣大讀者的核心魅力。

不管是百年前柯南.道爾筆下的夏洛克.福爾摩斯,或是百年後史迪格.拉森創造的利斯貝特.莎蘭德,他們皆以卓越的觀察力與優異的思考力,引領讀者享受虛構小說世界中的娛樂趣味,卻又同時呈現真實生活中理當予以關注的諸多嚴肅面。尤.奈斯博也懷抱著相似的企圖,只不過哈利.霍勒這個角色可要比福爾摩斯與莎蘭德平凡許多,在智力或行動上並不具備超人色彩,然而他強烈的反英雄(Antihero)性格──挪威最優秀的警探,卻也是個沉溺於酒精、頑固且不願照章行事的麻煩人物──則加強了人物縱深,尤其與他警探的身分屢屢發生衝突,徘徊在職場與人生中只要踏錯一步便可能墜入永遠無法復返的深淵邊緣。為此,奈斯博在奧斯陸三部曲中著墨甚深,奠定了全系列穩健且成功的敘事基礎。

若以推理小說中「警察程序」(Police Procedural)這個子類型來看,哈利.霍勒系列無疑是相當標準的作品──系列主角雖然是警探霍勒,但偵察主體為挪威犯罪特警隊(及相關調查單位),以團隊組織而非一己之力調查犯罪事件。這合理彌補了前述霍勒「不具備超人色彩」的能力缺陷,並藉由諸多與霍勒或友好或對立或惺惺相惜的要角,豐富呈現霍勒的性格與事件的複雜度及戲劇性,且同時顯現公權力內部腐化所帶來的災難、受人情政治等因素的掣肘、律法無法顧及的陰暗死角等等,讓故事更貼近現實世界正在進行的模樣,進而引發讀者強烈的共鳴。

除此之外,哈利.霍勒系列還有兩大引人入勝的特色。

其一是小說的敘事結構。奈斯博採第三人稱多線敘事的寫作方式,以哈利.霍勒的偵察團隊為主軸,運用多個時空、不同人物視點的支線跳躍式穿插其間,合力推動故事進行。如此鋪陳故事的手段對作者與讀者來說都是費心的嚴峻考驗,若稍有閃失,遺漏或錯置了某一段敘事線,抑或是情節過於冗蕪、缺乏吸引力而令人失去耐性,整部作品極可能因此歪斜瓦解,淪為失敗之作。然而,也因為這種敘事手法與犯罪調查本身具有相近的拼圖性質──線索斷了便得另起爐灶,看似死路一條的調查結果隨時可能接上另一條直指真相的活路,因而讓小說閱讀產生另一種特殊的興味。

其二是書名與該作主題微妙的對應關係。就拿已中譯的奧斯陸三部曲為例,「知更鳥」、「復仇女神」與「魔鬼之星」(五芒星)皆是具象的詞彙,在生物、神話與宗教上也都有其特殊的意涵,在奈斯博的筆下成為一種譬喻或是借代,將抽象的孤注一擲、正義、邪惡的概念,讓讀者在翻頁閱讀前便透過書名有了初步的想像。這是個有趣且大膽的作法,像是魔術師早早向觀眾透露了招式,最後仍展現一手令全場驚詫不已的戲法,在滿座掌聲中優雅謝幕。知更鳥能否順利度過寒冬?復仇女神的利劍將指向誰?魔鬼之星由誰所畫下?每個問號都懸在閱讀者的心頭,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小說的最後一頁才能獲得滿意的解答。

本書《雪人》也是延續了相同的手法,選用這麼一個充滿童趣、在寒冬中散發溫馨感,但其人形(doll)外表隱約帶著鬼魅色彩的型體,藉以表現「窺視的恐懼」這個主題。

《雪人》的故事走向較偏恐怖(Horror)風格,和奧斯陸三部曲相比顯得不那麼沉重,但往人心黑暗面的探索卻更進一步,頗有奈斯博心儀的作家──以《體內殺手》(The Killer Inside Me)、《親愛的,天黑之後再說吧》(After Dark, My Sweet)聞名的吉姆.湯普遜(Jim Thopson)的味道。

故事從一樁女性失蹤案展開,作母親的對丈夫與孩子不告而別,是出於自願還是遭人脅迫不得而知,孩子在住家附近的一尊雪人身上發現之前當聖誕禮物送給母親的一條圍巾,除此之外幾乎毫無線索可循。

霍勒與自卑爾根轉調來奧斯陸犯罪特警隊的新同事卡翠娜搭檔偵辦此案,調查過失蹤人口檔案資料後發現,過去十年,在挪威失蹤的女性人數與其他北歐國家相比高出許多,再加上霍勒先前曾收到一封內容關於雪人的怪信,他開始認為這是一個挪威犯罪史上少見的連續殺人犯(Serial Killer)正悄悄犯下的重大刑事案件。

不認同霍勒說法的同事戲稱這是他去FBI上課後的遺毒,一種沒道理的癡迷,瘋狂的連續殺人犯只會在美國或其他國家出現,不會是挪威。直到下一樁失蹤案發生,事發現場附近的闇黑森林裡再度出現一尊雪人,雪人身上有著失蹤女性業已死亡的確切證據……

雪人是誰堆的?置放在事件現場的用意為何?霍勒收到的怪信是挑釁還是求援?連串的疑問背後隱藏著精密的算計與不能明說的動機,以及破案追凶所需的零碎線索。在懸疑緊張的查緝氣氛底下埋藏古典偵探小說的解謎趣味,推敲凶手的身分與意圖之餘同時也再次觸及了霍勒的人生及其個性的陰暗面,這種緊緊相扣、呼應的兩面性,成為閱讀本作時另一值得讀者玩味之處。

正因為如此細膩的書寫筆法,使得「連續殺人犯」這個在犯罪小說中常見的題材與人物,在本書中有了不一樣的面貌。奈斯博採取的並非病理解剖式的理論分析,或血流成河、赤裸殘虐的暴力描寫,而是讓「聽得見聲音,但看不清面貌」的犯罪者潛藏在書頁間,透過自己的發言、行凶設局的手法,以及包括霍勒在內的諸多調查者利用辦案技巧與經驗所完成的推理研判,最後由讀者自行拼湊出凶手的內心世界。

「我只是將腦海裡的故事,寫成文字『重述』一次。作家是沒辦法寫完整個故事的,得靠讀者自己運用想像力填補。我只能寫下10%的故事,剩下的90%全交給讀者了。」很喜歡奈斯博在接受媒體專訪時說過的這段話,我以為這絕非謙遜客套,而是誠懇的肺腑之言。寫在文章的最後留給將繼續往下翻讀的各位,看看閱畢《雪人》後,是否也認同這個主張?

一九八○年十一月五日 星期三

這天,天空開始飄雪。早上十一點,大片雪花從無色天際落下,入侵魯默里克區的野地、庭院、花園、草地,猶如來自外太空的白色大軍。下午兩點,利勒史托市出動掃雪機。下午兩點半,莎拉.齊納蘭小心翼翼地駕駛她那輛豐田卡羅拉SR5,緩緩行駛在克羅路的獨棟洋房之間。十一月白雪鋪在蜿蜒起伏的鄉間道路上,宛如替馬路蓋上一層羽絨被。

莎拉覺得這些房子在白天看起來很不一樣,以致於她差點開過頭,錯過了他家的車道。她踩下煞車,車子猛然煞住。她聽見後座傳來呻吟聲,朝後照鏡望去,看見兒子擺出一張臭臉。

「不會花太久時間的,寶貝。」莎拉說。
她看見車庫前方的積雪之間露出一大塊黑色柏油路面,心知那個位置停過一輛搬家卡車。她覺得喉頭緊縮,只希望自己並未來得太遲。
「誰住在這裡啊?」兒子的聲音從後座傳來。
「媽媽認識的一個人。」莎拉說,下意識地在鏡子裡查看自己的頭髮。「等我十分鐘就好,寶貝。我把鑰匙留在車上,讓你聽收音機。」

她沒等兒子回話就下了車,踩著滑溜的鞋底,連走帶跑來到門口。這裡她來過無數次,但沒有一次是像這樣在大白天前來,完全暴露在鄰居窺探的視線中。倒不是說深夜來訪就顯得比較清白,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行為在夜幕降臨後進行似乎比較恰當。

她聽見門鈴聲在門內響了起來,猶如受困於果醬罐的大黃蜂發出嗡嗡聲響。她感到急切之情在體內不斷升高,不由得朝鄰居窗戶瞥了一眼,卻不見任何動靜,窗戶上只映照著光禿禿的黑色蘋果樹、灰色天空和乳白色地面。過了一會,她終於聽見門內傳來腳步聲,這才鬆了口氣。片刻之後,她已在屋內,投身在他的懷抱中。

「親愛的,不要走。」她說,聽見自己的聲帶不由自主發出嗚咽聲。
「我非走不可。」他語氣平淡,顯然這句話很久以前就說得膩了,但他的雙手依然熟悉地在她身上游走,並不覺得厭膩。
「不對,你不是非走不可,」她在他耳畔低聲說:「你只是想離開,你不敢再繼續下去。」
「我走不走跟我們的事沒關係。」

她聽見他的口氣中透出些微怒意,同時感覺到他強壯溫柔的手滑下她的脊椎,伸進裙子腰帶,來到大腿上。他們就像一對配合嫻熟的舞者,熟知對方的每個動作、腳步、呼吸、節奏。首先他們會做愛;他們的性愛是純白色的,而這是美好的部分。做完愛之後,他們就得迎接黑暗的部分,也就是痛苦。

他的手在她外套上撫摸,在厚厚的衣料下找尋她的乳頭。他時常為她的乳頭神魂顛倒,無論如何總是會回到她的乳頭上,也許是因為他自己沒有乳頭的緣故。

「妳是不是把車停在車庫前面?」他問,話聲顯然有點焦躁。
她點點頭,覺得歡愉如同飛鏢射入她的腦際,帶來痛苦。她的性慾已為他張開雙翅,準備迎接他的手指。「我兒子在車上等。」
他的手陡然停住。
「他什麼都不知道。」她呻吟一聲,感覺到他的手開始撤退。
「妳丈夫呢?他在哪裡?」
「你說呢?當然是在上班啊。」

這次換她語帶惱怒。她之所以惱怒除了因為他提到了她丈夫,也因為她只要一說到丈夫就無法不惱怒。她的身體需要他,立刻就要。她拉下他的褲子拉鍊。

「不要……」他說,抓住她的腰際。她揮出另一隻手,摑了他一巴掌。他詫異地望著她,臉頰浮現紅色掌印。她微微一笑,抓住他的濃密黑髮,將他的臉拉到面前。

「你要走就走,」她輕聲說:「可是在你走之前,你得再幹我一次,明白嗎?」
她感覺他的氣息噴上面頰,這時他的吐息已接近喘息。她用空著的那隻手又摑了他一巴掌,另一隻手則感覺他的陽具在她手中逐漸膨脹。

他的撞擊一次比一次強烈,但對她而言一切都已結束。她覺得麻木。魔法消失了,張力消散了,留下的只有絕望。她就要失去他了。她躺在床上的這一刻,已然失去了他。這麼多年來,她為他思念渴慕,為他流過無數眼淚,為他涉險過無數次,而她卻沒有得到任何回報,唯一得到的只有一樣東西。

他站在床尾,閉著雙眼朝她衝刺。她看著他的胸膛。他們剛開始交往時,她看見他的胸肌上只有一大片白色肌膚,覺得頗為怪異,但是過了一陣子之後,她開始喜歡上這片胸膛,這片胸膛讓她想到許多老式雕像為了不讓社會大眾有多餘聯想,刻意省去了乳頭。

他的呻吟聲越來越大,她知道他很快就會發出狂暴的吼聲。她喜歡那狂暴的吼聲,他的吼聲總是充滿驚奇,狂喜連連,幾乎是以痛苦的方式呈現,彷彿每次高潮都遠遠超過他最狂野的想像。她等待著他發出那最後的吼聲,像是對這間少了照片、窗簾和地毯的冰冷臥室發出道別的吼聲。之後他會穿上衣服,前往挪威另一個角落。他說那裡有人提供他一份令他難以說不的工作,但他卻可以對她說不,可以對她的求歡說不,而且依然可以發出歡愉的吼聲。

她閉上雙眼。吼聲並未到來。他停止了動作。
「我看見一張臉。」他低聲說。
她猛吃一驚。「在哪裡?」
「窗戶外面。」

窗戶位在床舖另一端,就在她頭部正上方。她翻過身來,感覺他已然垂軟的陰莖滑出體外。她仍躺在床上,頭部上方的窗戶位置太高,她無法往外看。此外,如果有人要站在窗外往屋內窺看,那扇窗戶的位置也同樣過高。外頭的陽光已逐漸黯淡,她只能在窗玻璃上看見天花板燈光的雙重映像。

「你只是看見你自己吧。」她說,語氣近乎懇求。
「我本來也這樣想。」他說,依然盯著窗外。
莎拉在床上跪了起來,朝窗外庭院望去。她看見了一張臉。

她不由得鬆了口氣,放聲大笑。那張臉是白色的,上頭有兩個眼睛,嘴巴以黑色卵石排成,卵石可能是車道上撿來的,兩隻手臂是蘋果樹的樹枝。
「我的老天,」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是個雪人而已嘛。」
她的笑聲逐漸轉變為哭聲;她無助地啜泣,直到感覺他的手臂環抱住她。
「我得走了。」她嗚咽地說。
「再待一會。」他說。
她又待上了一會。
莎拉往車庫走去,看了看錶,發現她已離開將近四十分鐘。

他答應偶爾會打電話給她。他向來是個說謊高手,但這次她很高興他扯了這個謊。她還沒上車,就看見兒子的蒼白臉龐在後座裡凝視著她。她伸手去拉門把,卻發現上了鎖。她透過布滿霧氣的車窗看著兒子,敲了敲窗戶,兒子才打開門鎖。
她坐進駕駛座,發現收音機靜默無聲,車內冷森森的,車鑰匙在前座上。她轉頭望向兒子,看見他臉色發白,下唇顫抖不已。
「出了什麼事嗎?」莎拉問。
「對,」兒子說:「我看見他了。」

兒子的語氣中帶有一種又細又尖的驚恐。自從小時候他擠在他們夫婦中間、坐在沙發上,雙手摀著眼睛看電視以來,她已經很久沒聽見他用這種恐懼的語氣說話了。如今他已開始變聲,不再跟她擁抱互道晚安,開始對汽車引擎和女孩感興趣。有一天,他會跟一個女孩坐上車,離她而去。
「你是什麼意思?」她說,將鑰匙插進點火裝置,然後轉動。
「雪人……」

引擎沒有反應。毫無預警之下,驚慌突然將她攫獲。莎拉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她朝擋風玻璃外看去,再次轉動鑰匙。電池是不是沒電了?

「那雪人長什麼樣子?」她問,將油門踩到底,急切地轉動鑰匙,轉得那麼用力,以致於她覺得鑰匙似乎就要被她扭斷了。他給了回答,但話聲被引擎的怒吼聲給淹沒。

莎拉打入排檔,放開手煞車,彷彿突然急著想離開此地。輪胎在柔軟的雪泥中轉動。她催動油門,車尾滑向一邊,輪胎抓上柏油路面,車子蹣跚地向前駛去,滑上馬路。
「爸爸在等我們,」她說:「我們得快點才行。」

她打開收音機,調高音量,讓冷森森的車內除了她自己的聲音之外,還灌滿廣播的聲響。新聞播報員正在播報今天已播出上百次的新聞: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出爐,隆納.雷根打敗吉米.卡特,當選美國總統。
兒子又說了一句話,她朝後照鏡瞥了一眼。
「你說什麼?」她拉高嗓門說。

他又說了一次,但她依然聽不清楚。她調低收音機的音量,駕車朝主幹道及河川的方向駛去,那兩者有如兩條陰鬱的黑色條紋貫穿鄉間。兒子傾身湊到前座之間,嚇了她一跳。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嘶啞,彷彿他說的話絕對不能讓別人聽見。

「我們都得死。」